“00后”决定住进养老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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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24年6月5日 预览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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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05 14:55·中国新闻周刊·发布于北京

最远的电话从黑龙江打来。
年轻人情绪低落,他失业了,但不想立刻回家,看到浙江省丽水市缙云县养老院的“跨代共居”项目,可用志愿服务时长抵扣房租,他想来试试,“我多做一些志愿服务都没问题”。
作为缙云县民政局养老科科长,吴佩珍在电话里开心地回复,“完全欢迎你”。
“对于在缙云租房上班的年轻人来说,住房可能会成为生活开支的重头。”2024年2月,缙云本地自媒体“缙云微闻”发布了缙云县养老院的义工招募广告,养老院决定对18岁到45岁的中青年人开放出租员工宿舍。
起始房租费用为每月1000元,住客提供10小时志愿服务,可减免200元房租,服务20小时,减免500元,服务30小时,则可免去房租。
“跨代共居”起源于欧美国家,在2021年,广东佛山就有养老机构尝试用两折租金吸引年轻人入住提供志愿服务,此后,上海、南京等地亦有尝试。
之所以能在县城缙云落地,起因是今年1月,缙云县委书记发给民政局干部的一条视频:在杭州市滨江区,年轻人住进养老院,陪老人聊聊天,帮老人下载几部电影,都可以算作志愿服务时长,每个月服务10小时,就可以只交300元房租。
缙云县养老院采用“公建民营”模式,总投资接近2亿元,于2021年投入使用。视频从民政局干部转到了养老院院长胡杨方的手机上,已经没什么好犹豫了:员工都是本地人,一整幢宿舍楼几乎都空着,暮气沉沉的养老院缺的从来不是房间,而是充满活力的年轻人。
鸿沟
看到招募消息,29岁的陈志威被打动了。
他在县城一家蛋糕店工作,每天早上七点半就要上班,而他家距离县城十几公里,为了方便,他在县城租房,房租近千元。
最大的压力来自每个月3000多元的车贷。读高中时,靠摩托车出行的父母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改变了陈志威的人生轨迹。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他弃读大专,在外面打了几年工,攒了些钱后,他决定给家里买辆车。
交了房租、还了车贷,再扣掉三餐,工资紧紧巴巴。而能减免房租的“跨代共居”,看起来颇为宽松。可以陪老人聊天、散步、看书、下棋、打牌、运动,也可以辅助社工组织的日常活动,还可以协助护理员照料老人,打扫房间、打开水、量血压、帮忙分发点心水果,这都算照料陪护。除此之外,甚至可以教老人用智能手机,向他们做科普,或者凭借自己的一技之长教他们学乐器等技能。
陈志威性格温和,也愿意陪伴老人。唯一的疑虑来自时长。考虑到老人的作息,志愿服务最晚要在晚上7点结束,而蛋糕店5点才能下班。此外,蛋糕店每个月只允许他休息两天。
考虑再三,陈志威决定试试。他开出养老院要求提供的无犯罪记录证明和体检报告,趁调休参加了养老院的面试,轻松通过。
住进养老院一个月,看到养老院招聘后勤专员的消息,陈志威主动应聘,想从志愿者转为正式员工。在过去的几年里,陈志威在成都、义乌打过工,回到缙云,没读完大专的小伙子找不到什么好工作,还在大润发里杀过半年鱼。在他看来,管理规范的缙云县养老院提供了能交“五险一金”的好工作。
听到消息,胡杨方暗自开心。决定招募义工时,胡杨方就期待年轻人不只来做志愿者,还能在熟悉养老院的真实环境后,愿意作为员工留下。陈志威成为正式员工的消息一路传到民政局,“那个蛋糕店的小伙子”现在负责院里的日常采购、消防,帮院长开车接送访客,跟着院里的水电工师傅学维修。
兴趣班结束后,陈志威(左一)和邓俊丽护送行动缓慢的老人进入电梯。陈志威是“跨代共居”项目最早招募的年轻人之一,他喜欢养老院的工作环境,一个月后,主动应聘了“后勤专员”的职位,顺利成为养老院的正式员工。摄影/本刊记者 王宇
陈志威很机灵,做事也稳重。胡杨方决意培养他,从一名普通员工成长到独当一面,计划周期是3年,“年轻人可塑性强,成长空间大,培养好了,他们就能带出一批人”。
但也有坏消息。2月下旬到3月中旬,与陈志威同期入住的年轻人,至今仍住在养老院的,只有他一个。截至目前,“跨代共居”项目共吸引了26人咨询、报名,实际入住17人次,有4人退住,累计服务时长350小时左右,租金减免总额约为1万元。
有的年轻人入住还不满一个月就想离开。多数人给出的理由都合情合理:工作有调动,家里人不同意住养老院,通勤有点麻烦……但也有人问:“为什么只有公共洗衣机?这台洗衣机会不会洗老人的衣服?”
跨代共居,不只是年轻人住进养老院的员工宿舍这么简单。年轻人走进老年人的世界,可他们发现,和老年人之间的距离,是代际鸿沟,更是生死鸿沟。自己想后退。
挫败
房门拉开的一瞬,淤塞的安静扑面而来。
老奶奶穿得齐齐整整,坐在床边,茫然地望着电视。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屏幕黑黢黢的,电视机并没有开启。
刚一入职,这场景就烙进了邓俊丽的脑袋,25岁的年轻人立刻洞悉了养老院生活的真相——无聊。
邓俊丽本在杭州一家电商公司做行政专员。总经理安排的所有杂活她都得干,月薪5500元,晚上加班到10点却是常态,刨去1800元的房租,剩下的收入几乎刚够她吃外卖。
“在杭州混出了什么?”家人问她,邓俊丽无言以对。随着大流,她回到缙云老家,报考公务员无果,这才向缙云县养老院的社工专员岗位投了简历。杭州的工作让她有了策划团建活动的经验,旅游管理专业教过她视频制作的方法,她一面即中。
老人的“无聊”激出了她的“英雄主义”,她向院长胡杨方宣布,她要“拯救”他们。
67亩土地上,缙云县规划出了500个养老床位,院址选在邻山、邻国道、与县人民医院只隔一条马路的黄金地块。“缙云本来就是山区县,土地资源很珍贵,这块地当时如果拿来做房地产开发,价值不菲,拿来做养老,县里下了很大决心。”缙云县民政局副局长杨勇勇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邓俊丽入职时,500张床位只住了158位老人,入住率刚达到30%。但比入住率更低的,是社工的配比:整个养老院只有她一个社工。
以一己之力让158位平均年龄超过80岁的老人摆脱“无聊”,这个任务意味着什么,她没概念。两个月后,邓俊丽哭着向胡杨方提离职:“我实在带不动这些老人。”
挫败是一点一点积累的,老人最先浇灭的,是她对活动策划的信心。
院里每个月都要替老人办生日会,手里没有演出资源,但邓俊丽一点儿不怕,她自己就可以当演员,就唱《送你一朵小红花》。游戏嘛,在杭州做行政专员时,她积攒了不少,给老人选简单的,击鼓传花、逛三园。
生日会那天,老人们照例聚集在大礼堂。邓俊丽在台上热烈地唱,台下的老人们态度冷淡,邓俊丽这才知道,他们想听的,是《洪湖水浪打浪》。
原本指望游戏救场,但这个环节失败得更彻底。逛三园,水果园、蔬菜园、动物园,逛到哪个园就得说出相关的事物,考验的是语言能力和临场反应。但这都不是老人擅长的,许多老人甚至无法理解游戏规则。击鼓传花,够简单了吧,但老人拿到花以后会漠然反问:“丢给我干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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